自然

追寻柬埔寨林牛的足迹

研究人员希望,寻找潜在栖息地的最后一番努力能够最终确认林牛的现状,并为保护工作敲响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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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枚绘有国兽林牛图案的柬埔寨邮票。林牛(kouprey)是一种野牛,已经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50多年了。图片来源:Alamy</p>

一枚绘有国兽林牛图案的柬埔寨邮票。林牛(kouprey)是一种野牛,已经从人类的视野中消失50多年了。图片来源:Alamy

瘦长的白色四肢支撑着狭长的深色躯干,隆起的背部,脖下的赘肉,弯弯的犄角,据说,这些就是柬埔寨国兽——林牛的主要特征。

这种近乎神秘的野牛曾生活在柬埔寨北部和老挝最南端的草原和开阔的森林中,50多年来已经难觅其身影。全球物种濒危情况最权威的机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在其评估中认为林牛“极有可能已灭绝”。但鉴于当地政治因素和数据不足等原因,目前还无法正式认定该物种灭绝。

保护组织re:WILD和莱布尼茨动物园和野生动物研究所(Leibniz Institute for Zoo and Wildlife Research)的研究人员正在进行十多年来的首次林牛专项研究。领导这项研究的re:Wild亚洲物种官员安德鲁·蒂尔克(Andrew Tilker)表示,研究小组正试图找到未经勘查的林牛潜在栖息地,希望为解开“林牛之谜提供一些依据”。

“在我们有足够的信心确定林牛是否还存在之前,疑问将继续笼罩着这个物种,”蒂尔克说。

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野牛

林牛的形象在柬埔寨随处可见。无论是柬埔寨国家动物园的车道边,还是金边历史景点塔山寺和森莫诺隆(Senmonorom)镇里的环岛路口,都不难发现一座座的林牛雕像。

A statue of a kouprey adorns the roundabout of Wat Phnom, a historic pagoda in Cambodia’s capital city Phnom Penh
柬埔寨首都金边的古塔——塔山寺旁的一个环岛边的林牛雕像。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A trio of kouprey statues mark the entrance of Phnom Tamao Zoological Park and Wildlife Rescue Center
金边西南40公里处的金边野生动物园和野生动物救助中心入口处伫立着的一组三头林牛形象的雕像。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人类在1937年才对林牛有了科学描述,在生物学方面对其为数不多的了解也主要来自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的几次柬埔寨考察活动。这些考察中发现林牛的自然种群密度很低。研究人员将野生林牛数量减少归咎于该地区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虽然20世纪80年代曾有人声称看到了林牛,但最后一次得到确认的目击事件发生在1969年的柬埔寨北部。

2011年,IUCN的亚洲野牛专家组(Asian Wild Cattle Specialist Group)对该地区拍摄的大约90%的相机陷阱照片进行了分析。其中一些照片被认为是在林牛的活动范围内拍摄的,但专家们却并没有在照片中发现这种动物的踪影。

蒂尔克的野牛研究项目第一阶段工作已经开始,主要任务是梳理历史考察数据,从而更准确地拼凑出野牛过往栖息地所在的区域。而第二部分研究工作也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包括收集整个中南半岛的相机陷阱记录,分析哪些地区已经过搜寻,以及搜寻到什么程度。在最后一个阶段,研究人员将综合这些信息,看是否有尚未经过广泛考查的林牛可能的栖息地。

不了解保护区里到底有什么,生态保护工作者就无法为生活在那里的珍稀濒危物种设计保护行动和干预措施。
巴勃罗·西诺瓦斯(Pablo Sinovas),FFI柬埔寨

该团队预计将在2023年完成这项研究。蒂尔克说,之后会发生什么还将取决于本次研究的结果。“如果有值得进一步(实地)搜索的领域,我相信我们会继续前进,因为全球保护界对此兴趣浓厚。”

历史记录显示,林牛主要在开阔的森林和草原地区活动。但蒂尔克认为,我们对林牛的生理习性知之甚少,所以这个物种也有可能在其他类型的栖息地生活。

“非常偏远、茂密的林区是许多深受开发影响的大型哺乳动物物种的最后据点,”蒂尔克说。当被问及林牛还有可能生存在中南半岛的哪些地方的时候,蒂尔克指向了柬埔寨和老挝的边界,他说那里的大片森林因为偏远从未被调查过。

他说,维拉奇国家公园(Virachey National Park)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个公园位于柬埔寨与老挝和越南交界的地方,面积超过33.2万公顷。那里到底生活了哪些物种,我们的了解依旧有限。目前正首次对该地区进行全面的生物多样性调查。

2021年3月,由非政府组织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Fauna & Flora International,“FFI”)牵头进行的第一阶段生物多样性调查架设的相机陷阱首次在柬埔寨拍摄到了以长角闻名的巨麂(muntjac)幼崽的图像。该物种1994年才有了科学描述,并被IUCN列为“极度濒危”物种。这些照片证明该物种在柬埔寨存在繁殖种群。

FFI柬埔寨地区负责人巴勃罗·西诺瓦斯(Pablo Sinovas)说:“这一非常重要的发现意味着在这个地区可能会有更多发现。”他说,不了解像维拉奇这样的保护区里到底有什么,生态保护工作者就无法为生活在那里的珍稀濒危物种设计保护行动和干预措施。

a forest ranger working for the Ministry of Environment, adjusts the angle of a camera trap in Virachey National Park as part of a biodiversity study
环境部护林员丘特·托姆(Churt Thom)正在调整架设在维拉奇国家公园的照相机陷阱的角度,这是FFI进行的生物多样性研究的一部分。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占塔·纳萨克(Chantha Nasak)是FFI柬埔寨旗舰种项目负责人。他花了几周时间在维拉奇国家公园架设用于生物多样性研究的相机陷阱。他希望研究结果能够强调保护大型哺乳动物栖息地的必要性。

“野生动物是维拉奇非常特殊的一部分,而林牛也是柬埔寨文化中非常特殊的一部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并不知道柬埔寨林牛的种群数量。”他说,“但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保护像维拉奇这样的地方。这样一来,除了可能存在的林牛,其他特殊物种也能在这里生存下来。”

东南亚的猎捕危机

除了林牛,中南半岛还生活着其他几种原生牛类种群,包括爪哇野牛、印度野牛和野生水牛。现在这些物种的数量都因为不加选择的捕猎而严重减少,生态保护工作者担心它们会步林牛的后尘。

Kam Phon, chief of the Voen Sai Ranger Station in Virachey National Park stands in a river with dense forest behind
“由于过度捕猎,所有大型哺乳动物都已经离开了,” 维拉奇国家公园的冯赛护林站(Voen Sai Ranger Station)站长金方(Kam Phon)说。“再也没有林牛了,它走了。捕杀它们的人太多了。” 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A kouprey on the patch of a Ministry of Environment ranger uniform
金方在维拉奇当了近25年的护林员,他见过的唯一一头林牛就是身上穿的环境部护林员制服徽章上的那只。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套圈的构造很简单,就是带有套索的圈套,任何路过的动物都会被它套住脖子、躯干或腿。制作捕网的材料通常都是钢丝、尼龙或绳子这类家庭用品,价格便宜,制作简单,方便大量安装。

 a community ranger in Cambodia’s Phnom Thnout Wildlife Sanctuary, wades through long grass in the protected area, which is still home to a herd of banteng, an endangered wild cattle species
柬埔寨Phnom Thnout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社区护林员索克洛(Sok Lolo)在保护区及腰高的草丛之中艰难前行。这里仍然生活着一群濒临灭绝的爪哇野牛。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Sok Lolo removes a snare discovered during a patrol in Phnom Thnout Wildlife Sanctuary
Phnom Thnout野生动物保护区,索克洛正在拆除巡逻时发现的套圈。2022年7月的这个周六的早上,他刚巡逻了两个小时就发现并拆除了7个套圈。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The skulls of two banteng that died after being entangled by snares
柬埔寨Phnom Thnout野生动物保护区社区护林员基地的一个棚子里保存着两只被缠住后死去的爪哇野牛头骨。图片来源: 安东·L·德尔加多
A pile of rope snares collected by community rangers in Phnom Thnout Wildlife Sanctuary
Phnom Thnout野生动物保护区生活着一群爪哇野牛。图中所示是社区护林员在两周时间里收集到的捕兽器具。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在2020年的一份报告中,世界自然基金会估计柬埔寨、老挝和越南的保护区内有1220万个捕兽装置,相当于每平方公里内有超过110个。

世界自然基金会报告的作者之一托马斯·格雷(Thomas Gray)一直在研究柬埔寨爪哇野牛的种群状况。据他介绍,爪哇野牛零散分布在缅甸到巴厘岛一带,是最濒危的物种之一。

柬埔寨北部柏威夏省(Preah Vihear)的Phnom Tnout-Phnom Pok野生动物保护区如今生活着大约100只爪哇野牛。 20世纪初的几次林牛考察也是在这里进行的。捕猎用的套圈在这里有如痼疾一般。

A community ranger in Phnom Tnout-Phnom Pok Wildlife Sanctuary sits on the ground looking at the camera, holding rope
Phnom Tnout-Phnom Pok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社区护林员林萨(Lim Sap)说:“如果我们继续捕杀所有的野生动物,下一代柬埔寨人甚至不会清楚我们国家的动物长什么样。” 图片来源:安东·L·德尔加多

索克洛(Sok Lolo)和林萨(Lim Sap)等社区护林员每周都要花几天时间在保护区巡逻,寻找那些套圈。7月中旬的一个早晨,两人刚巡逻了两个小时就拆除了7个。

“随着捕猎导致爪哇野牛的数量持续减少,林牛存活的概率也几乎下降到零,”格雷说。

动物灭绝的政治学

20世纪60年代,林牛被柬埔寨国王认定为国家遗产标志,成为王国的国兽。2005年,一项皇家法令更具体地将其认定为“国家哺乳动物”。

尽管半个多世纪以来都没有人确定目击过林牛,但柬埔寨文化中却处处体现着这种动物的印迹。林牛的肖像会出现在官方邮票和公司标志上。“林牛”被用作军事演习的代号,甚至是柬埔寨国家足球队的昵称。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林牛状况评估报告的第一作者罗伯特·蒂明斯(Robert Timmins)认为,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动物作为柬埔寨文化的象征而无处不在,导致该国政府不愿确认其灭绝。

“灭绝是一种耻辱。从政治角度来看,承认物种灭绝,尤其是一个象征性物种的灭绝,会产生政治后果,”蒂明斯说。“没有人喜欢承认失败,物种灭绝很容易被视为一种管理和治理上的失败。”

林牛的故事是对生物多样性发出的一个警告。
安德鲁·蒂尔克(Andrew Tilker),re:Wild亚洲物种官员

宣布灭绝也需要时间来整合各种信息。“如果没有理由怀疑某一物种最后一个个体已经死亡”,并且经过“彻底调查”,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个体,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才会宣布该物种灭绝。而就林牛来说,尽管结论是“它的灭绝即便不是发生在我们这个时代,但也几乎已成定论”。IUCN之所以仍未认定该物种灭绝,是因为没有对其潜在栖息地进行“充分调查以排除林牛的存在”。

宣布林牛灭绝是否会对柬埔寨野生动物保护产生有意义的影响?世界自然保护联盟亚洲野牛专家小组红色名录评估协调员格雷对此表示怀疑。

“不用急着宣布它灭绝,”他说。“宣布柬埔寨的国兽林牛灭绝会改变政府或人民的行为吗?我不知道。会让政府更加重视这个问题吗?我认为这种说法可能过于天真和乐观了。”

格雷预测,世界自然保护联盟预计将在未来一两年对林牛进行下一次评估,估计还会继续将其列为“极危”物种。

但是蒂尔克认为,正式认定一国的国兽灭绝可能会激励政府和生态保护工作者保护该地区其他日益减少的野牛种群。

“无论林牛是已经灭绝还是只剩下五只,这都是一个警告信号,表明该地区所有特有物种都可能正在走向灭绝,”蒂尔克说道。“林牛的故事是对生物多样性,特别是对中南半岛的野牛群体发出的一个警告。如果宣布该物种灭绝,这对爪哇野牛和其他大型哺乳动物来说,可能是敲响了一记警钟。”

这篇报道是与《东南亚环球报》合作撰写的。

翻译:Est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