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丁文棠(Dinh Van Thang)走在他负责的越南潘郎(Phan Rang)太阳能和风能混合发电场。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p>
能源

可再生能源面临障碍,越南努力摆脱煤炭

尽管越南可再生能源蓬勃发展,但煤炭仍是政府决策的主要考虑因素,能源转型也因此放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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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Huong)用一把小镐在岩石中敲敲打打,寻找闪闪发光的煤块。运气好的时候,她可以捡到80公斤,卖到40万越南盾(约合16美元)。

香所从事的这项活动——在越南东北部广宁省(Quang Ninh)开采煤炭,已经有近200年历史。她在煤业中心锦普(Cam Pha)一个已经关闭的露天煤矿收集残余煤渣。

“我只拿品相好的,”她向我们解释着她的选煤标准。

尽管这座城市的露天煤矿已经接近枯竭,但每天仍有数百名矿工来到这些深山里的富煤隧道上班作业。

伴随着阵阵狗叫声,矿车沿着铁轨向山下运煤,工人们在公路对面的港口将一车车的煤倾倒在煤堆上。

尽管越南承诺减少煤炭依赖,但在沿海的锦普地区,采矿仍然没有停歇。群山被逐渐铲平,城市街道也十分安静,因为居民们都忙着在矿上工作。

在2021年举行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6)上,越南总理范明政(Pham Minh Chinh)承诺越南将在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但自此之后,越南政府的减排承诺却一直遭到质疑。

在2022年第27届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7)之前,越南和七国集团(G7)关于越南清洁能源转型的融资支持协议——“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ust Energy Transition Partnership,简称JETP)谈判失败。12月14日,越南和G7国家(以及挪威和丹麦)终于达成了一项协议,支持能源转型的资金增至155亿美元,同时也要求越南在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而不是之前预测的2035年。根据该协议,越南的煤电装机容量上限将设定在30.2吉瓦(GW),而不是之前的37吉瓦。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将为越南提供47%的电力。

尽管越南可再生能源的应用和“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协议进展迅速,但越南在实现碳中和的过程中仍然面临多个挑战,比如政府内部的利益冲突和急需现代化的电网,以及太阳能和风能的定价问题也仍在阻碍可再生能源行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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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在锦普一个废弃的露天煤矿收集煤炭。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

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高级研究员黎康希(Le Hong Hiep)说,“在如何减少经济发展的碳足迹,提升清洁能源产量,同时确保国家能源安全等方面,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

“有一个听起来很好的计划固然不错,但如果他们知道如何将它落实,那就更好了。”

被浪费的可再生能源

宁顺省(Ninh Thuan)位于越南煤炭王国锦普以南1550公里,这里的可再生能源的发展成果显著。

沿岸的大片土地上遍布风力涡轮机和太阳能电池板。强劲的风力和充足的阳光使宁顺省变成了一个可再生能源发电中心。

但是,发电量激增使得电网无法应付全部装机容量。因此,可再生能源发电企业往往无法将所有电力出售给国有的越南电力集团(EVN)。

“国家电网系统现在是超负荷运转,”可再生能源从业人员谭安(Tai Em)说。

“有时,电厂即便一天发电100兆瓦也只能卖出一半,其余的就要被舍弃,”他补充道。“这就是浪费。国家电网急需升级。”

可再生能源规划简直一片混乱。
黎康希,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可再生能源的繁荣是由政府刺激投资项目带动的。2017年,越南政府推出了首个太阳能项目上网电价计划,在未来20年内提供每千瓦时9.35美分的固定电价,但只有在2019年6月前完成的项目才有资格享受这一政策。2020年4月宣布的新一轮太阳能上网电价计划每千瓦时电价略有降低,仅面向2020年12月前已经完成的项目开放。

ISEAS的黎康希表示,越南的可再生能源行业腐败成风。投资者将政府慷慨的上网电价视为获利良机。结果就是,随着投资者为了利润最大化而尽可能扩大项目规模,并且为了赶在最后期限前获得许可证、土地清理和确保接入国家电网而行贿,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急剧膨胀。

“很明显,现在政府不想开发新的太阳能发电项目,因为他们认为存量已经过剩了,” 黎康希说。“可再生能源规划简直一片混乱。”

Solar panels and wind farms in in Vietnam
可观的上网电价带动了越南可再生能源领域的快速投资。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

到2020年,越南的太阳能装机容量位居东南亚首位,当年发电16500兆瓦(MW)。在上网电价政策推动下,风能产量也大幅增长。2011年风力发电能力只有31兆瓦,2021年则已经迅速攀升至4118兆瓦。

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er)东南亚项目副主任考特尼·韦瑟比(Courtney Weatherby)说:“新能源项目上马速度太快了。他们在电网和输电基础设施方面没有进行足够的规划和平行投资,无法消纳所有这些电力资源。”

位于宁顺省南部的正胜(Chinh Thang)风力发电厂装机容量50兆瓦。该厂经理范明德(Pham Minh Duc)说,他们有时会削减多达80%的发电量。

“发电量由越南电力集团的协调员决定,”他表示,“我们不会进行计算……只能按照订单开展生产。计划每天都在变。”

在阿达尼-福明(Adani Phuoc Minh)太阳能和风力发电厂,电厂经理丁文棠(Dinh Van Thang)面临着类似的问题。该厂每月必须削减大约20%的太阳能和50%的风力发电量。

已经完工但错过上网电价最后期限的风力和太阳能发电厂面临的问题更大。

A wind farm in Vietnam
最近宣布的“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旨在帮助越南在2030年前从可再生能源中获取47%的电力。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

智库越南能源转型倡议(Vietnam Initiative for the Energy Transition)创始人明和东(Minh Ha Duong)表示:“有很多太阳能和风能项目已经建成或接近完工,但无法投入商业运营,因为它们错过了并网发电的最后期限。”

其提议的机制是让越南电力集团与每个可再生能源项目单独进行价格谈判。

用煤习惯

虽然越南的可再生能源行业依赖于私人投资,但广宁省的煤炭行业却与政府关系密切。

1954年,越南摆脱法国殖民获得独立,并将采矿行业收归国有。现在,国营的越南煤炭矿产工业集团(Vinacomin)是该国最大的煤炭生产商。2021年,越南生产了4830万公吨煤炭,位列全球前20大煤炭生产国之一。

自2021年中国暂停资助新建海外煤电厂以来,越南失去了最重要的煤炭投资者。尽管如此,越南在逐步削减用煤方面似乎也出现了倒退。

越南规划的煤电项目数量紧随中国、印度之后,排名世界第三。同时,越南也是全球前20大煤炭消费国。未来几年,越南计划新建11座燃煤电厂。

容(Vinh)是锦普的一名退休人员,从年轻时起就投身于煤炭行业。他一开始负责从德奈(Deo Nai)煤矿用卡车运煤,后来改行做矿工班车司机,最后在办公室从事文员工作。

从他在德奈煤矿脚下的房子出发,能够看到车辆隆隆地上山下山。一层厚厚的灰尘使附近一棵树的叶子变得灰暗。他说采矿造成的污染总是“不可避免的”。

过去24年,泰乐洪(Thai Le Hong)一直在蒙阳(Mong Duong)煤矿当矿工。他说,在锦普的煤矿开采都是全天候的,一天三班倒,每班八小时。

洪和他的妹妹兰安(Lan Anh)坐在一起,回忆着采矿对他们家乡的影响。

“别看我们坐在这里,下面可能有一个类似于小镇的隧道,”她指着她在商店一楼经营的咖啡馆地面说。“一条隧道比这所房子还大。”

Deforestation and erosion in Quang Ninh arising from coal mining
煤矿开采导致广宁省的滥砍滥伐和水土流失。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
Cam Pha’s Cua Ong coal port
锦普的Cua Ong煤炭港口。图片来源:盛尹 / 中外对话

能源领域的法律专家邓阮(Dang Nguyen)认为,燃煤电厂对越南这个国家来说是一笔“好买卖”,实在难以放弃。他认为有太多的利益冲突阻碍了总理范明政迟迟无法对国家电力发展计划(《第八个电力发展规划》草案,简称:PDP8)作出决策。

虽然邓阮希望“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能推动越南政府采取行动逐步淘汰煤炭,但必须先确定《第八个电力发展规划》才能向前发展。

“《第八个电力发展规划》是所有新能源项目的基础……为了实现能源转型目标,政府必须敲定《第八个电力发展规划》。”他说。“一些政府官员与煤电项目达成了协议,他们不想失去这笔好买卖。” 邓阮补充道。

“总理夹在中间,他是必须做出决定的人……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或者他不想承担责任。”

翻译:Est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