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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江-湄公河大坝的梯级效应

中国在澜沧江-湄公河上游修建水坝,重新唤醒了下游地区水利建设的雄心。菲利普•赫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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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在澜沧江湄公河上修筑水坝从而对下游地区造成影响的报道已屡见不鲜。澜沧江湄公河在中国境内称澜沧江,出境后称湄公河,流经缅甸、老挝、柬埔寨、越南、泰国。报道内容主要为,云南省在澜沧江湄公河上游地区修建了八座水坝,其截水能力将会产生什么样的水文影响。而这所谓的澜沧江湄公河梯级开发,已经引起了下游国家的强烈争议,尤其是2008年洪水以及2010年大旱的灾情,更将众多责问指向中国。

显而易见,梯级开发对下游的水文环境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尤其是其潜在的威胁,如加速洪涝旱灾、使渔业减产甚至威胁到相关其他行业的收入等。(“中外对话”近期发表过一系列关于改变河流水文环境带来的影响以及中国就系列工程而急需改善友邻关系文章)但是中国建造的这些大坝所衍生的间接影响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其最明显的就是刺激了下游国家建设大坝的热情。

目前,中国境外的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区域已经有11座大坝的修建提案,大多位于老挝、柬埔寨与泰国的境内或边境地带,这三个国家都是1995年成立的政府间机构湄公河委员会(MRC)的成员国。自上世纪五十年代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就开始计划修建水坝,但因冷战而搁置。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干流水坝计划再次被提上日程之后,关于大型水坝的环境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但直接否定上一代人设计的大型项目还是会引起不快,直到最近人们才普遍认为干流水坝计划应全部搁置。

澜沧江-湄公河干流水坝的修建出现复兴有诸多因素,很多都跟中国有关。其中,中国在河流上先行开发及其经济效益就为下游区域修建更多的大坝起到了带头作用:尤其对老挝政府而言,既然上游国家已经在跨国河流的开发上大行其道,我们又何必畏首畏尾。

中国的项目使下游大坝计划重返议程,其中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澜沧江-湄公河的水文环境已经发生变化。尤其是八个梯级大坝直落而下的较上游区域,被改变的洪水水文环境能够为下游干流地区创造更可观的经济利益。

早期的下游干流水坝计划包括大型蓄水坝,如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提议修建庞大的巴蒙水坝。而较小规模的水坝通常是无调节型的“河流式”水坝,依赖于季节性的河水流量发电,其储水能力最多只能支持几天。湄公河上游流量相对稳定,即使在旱季也有更多可支配水量,在雨季也不会水量过多,因此其全年发电的前景要比受季风影响较大的洪水多发国要好得多。

同时,在下游开发中,中国还扮演投资者的角色。中国的一些国有能源企业在最大型的项目中都持有股份。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湄公下游国家的大多数水坝都由政府投资,主要资金来源于世界银行与亚洲发展银行。如今的游戏规则已经改变,现在大多数水坝已经成为商业项目。而中国在这儿的分量举足轻重:据估测,湄公河委员会除中国外的其他成员国未来几年将要修建的干流支流水文工程,40%都由中国公司承包。其中包括11座提案的干流大坝中的4座,分别位于老挝的北滨芭莱夏那康,以及柬埔寨的桑伯尔

近来中国高层致力于宣传国家的对外形象,因此其水利行业的运作方式也随即发生了些有趣的变化。水坝蓄放水对下游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骤发洪水引发了不安。随即,去年四月在华欣召开的湄公河委员会国际会议上,中国同意公布更多有关澜沧江湄公河梯级水坝进出水量的信息。尽管中国的信息公开程度远远不够,但这一行动表明中国意识到了与下游国家合作的必要性。

比之过去,像中国水电这样的企业现在已经越来越重视环境影响评估。中国水电的老挝南俄5支流电站就是在一项水电可持续发展评估新协议下的试点工程,由国际水电产业与非政府组织及其他合作方进行对话。

位于澜沧江湄公河上游的中国所扮演的角色引发的另一个连锁反应是,当美国通过其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地区倡议而重新进入该区域时,当地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改变。美国尚未决定这个方案到底要如何推进,但倡议声明中美国不时地将自己描述成对抗上游环境公敌的下游国家合作伙伴,其压制中国在该区域势力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中国在湄公河干流的梯级水电建设中所起到的看似没什么关联,也不直接的各个方面的作用,究竟能够让我们对于区域的环境政治与发展轨迹有怎样的了解呢?尽管不能一目了然,也至少有两种方法可以为我们绘制出更连贯的图景。

首先,在“路径依赖”意义上了解中国及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地区干流水坝的政治逻辑,或了解事实发生的前因后果及可能对未来发展产生的影响,都是十分有益的。换言之,目前关于澜沧江-湄公河梯级水坝建设的考虑都基于各国的固有权力,而中国国内全局性的水利、经济、政治各方面综合发展战略,势必将推动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干流区域水坝的建设。因此,这就形成了新的地缘政治格局,参与者按照干流水坝的所在位置而重新调整地位。

第二,显然,围绕澜沧江-湄公河干流水坝的环境政治被卷入范围更广的地缘政治中,包括中国与邻国间的新兴外交关系。同时也包括新老世界超级大国之间的区域性较量。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以上的地缘政治因素如何与一条跨国河流系统的资源与环境问题掺杂在一起。

如果将澜沧江-湄公河干流水坝的路径依赖性等同于宿命论,这是很危险的。重大事项尚无定论。如果认为环境因素从属于主导性的地缘政治因素、或认为由国际关系而非河流系统本身决定游戏规则,这也是同样错误的。湄公河委员会近期发布的关于澜沧江-湄公河下游干流水坝的战略环境评估报告SEA),建议这11项工程暂缓10年,为该区域国家提供摆脱路径依赖性的途径,否则,假如11座水坝计划得以在占全长60%的下游干流区域推行,水坝将一座接一座建立起来,河流终将成为一个呈梯级的死水湖。

即将作出的重大决定将表明,湄公河委员会提交的合作协议是否会参考战略环境评估报告——迄今最全面的科学评估。到20113月止,湄公河委员会成员国在对第一座干流水坝沙耶武里进行为期6个月的前期咨询。这也是第一次征询湄公河委员会之外国家的相关意见,让他国评论在其邻国修建该水坝的利与弊。如果最终结论将置战略环境评估于不顾,势将为修建干流上其他大坝打开了通行的闸门,同时也将使依河而居的千万居民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与中国在上游进一步的作为息息相关,否则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展开关于干流水坝的讨论。


菲利普·赫系澳大利亚湄公河资源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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