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

土壤中滋长的焦虑

外国公司正在把马里的上好沃土瓜分一空,在这个粮食安全岌岌可危的国家,贫困的农民们担心失去土地、庄稼和水源,玛德琳•本丁阐释了这对他们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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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巴马科。尼日尔河岸上矗立着一大片崭新的政府办公楼,就像一座巨大的婚礼蛋糕——淡淡的粉色,堆积着各种装饰性细节,宽大的玻璃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这就是所谓的巴马科“行政市”,由利比亚背景的马里比亚开发公司出资修建。它也是北美石油美元及其为这个世界上最穷国家提供的所有一切的强大象征。

再向下游走几百公里,你可以看到石油巨头涌入马里的更多证据。在塞古地区尘土飞扬的马西纳“湿地”上,一条运河上耸立着无数个绿色的金属水闸大门,这条运河也是马里比亚公司开凿的,长40公里,宽30米,是撒哈拉以南地区最大的之一。

来自中国的承包商们刚刚才结束运河的开挖,这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河水轻轻拍打新水泥岸壁的声音,以及偶尔经过的放学孩子们的笑语。运河的用途是灌溉一片多达10万公顷的广袤土地,这是非洲最富争议也最隐秘的土地交易之一。如今这片大陆已经成为贪婪而饥渴的世界的重要攫取目标。

在过去六年中,整个非洲都出现了外国土地交易投资的猛增。马里比亚公司的这个交易是马里和利比亚两国总统亲自签署的,它已经成为一种恐惧的象征,人们害怕这个新的土地瓜分现象会剥夺贫苦农民的土地和口粮。

马里是受这个土地争夺现象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而作为该国粮仓塞古已经成了台风眼,来自塞内加尔、南非和中国的买主,以及马里国内的公司正把数千公顷的土地抢租一空。这些土地已经得到彻底的开发利用,但是,要知道马里是世界上人口增长率最高的国家,其80%的国民都依靠农业谋生。

如果你站在水闸边,看着褐色的浊水翻滚,或者开车飞驰在运河边那一小时车程最好的新路上,整个工程的巨大规模和高昂成本(约5470万美元)就会尽收眼底。

在这片遍布着矮小土屋的村庄、稻田和牛群的土地上,外国公司将把他们的勃勃野心尽情发挥。一些村民也满怀希望,期待这项新工程能够为那些贫困的村庄带来更多亟需的灌溉和工作。马里比亚公司已经把这个工程提升为一个宏大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的目的是提高农业产量,改善马里这个经常遭受饥馑的国家的粮食安全状况。

当地农协成员阿布杜阿赖·基说:“我对他们的承诺并不放心,他们对村民们说会进行土地补偿,也会提供工作,但这只不过是让村民们有种‘协商’的错觉而已。”他已经看到了机械化稻田的划分图,非常担心被剥夺土地的农民们只能去给这些公司打日工。

谁也不知道这个工程是否经过了环境影响评估,也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安置住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人。这条运河已经切断了好几条重要的牧牛通道。让情况更加危险的是,马里几乎没有土地私有的情况存在,土地绝对归国家所有。一直以来,这都被解读为传统的土地利用,包括农业和牧业。但这决不意味着目前住在土地上的人们的权利将受到保护。为了修建运河,已经有150个家庭被从土地上赶走,运动者们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

“政府就是土匪强盗,他们的所作所为违反了所有的法律,”全国农民协调组织(CNOP)主席伊卜拉欣·库里巴里说,这个团体一直在组织抗议活动。“即使土地的确属于政府,但住在上面的人们仍然拥有权利,我们将竭尽全力与不公进行斗争。”

在马里,营养不良十分普遍,粮食生产已经受到气候变化的严重威胁,英国援助机构“泪水基金”驻马里代表马克·巴尔特说,土地的出租将让粮食的不安全进一步加剧。

乔琪特·富勒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房子和园子为了运河被夷为平地,而工程方只赔给她区区800美元。这位带着六个孩子的寡妇提到自己的遭遇时,泪水夺眶而出。

“过去我的园子收成很好,靠着它我养活了全家,还能供孩子们上学。现在我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如果哪天早上突然来了一群人,把一切都毁掉,你会有什么感觉?完全匪夷所思。他们给了一些补偿,但远远不够,他们给我们的地就是个大坑,如果不把坑填上,什么都种不了。”

乔琪特拉了拉她的裙子;然而讽刺的是,这件裙子是用纪念马里五十周年国庆的布制成的,上面点缀着“为你而来的第五十年”的标语。

“前途实在太渺茫了,因为我们一家都靠着我一个人。现在我全靠在别人的农场里干一点活,再打一点零工谋生。这就像一场噩梦,唯一能给我力量的就是对神的依赖。”

科隆戈村就是乔琪特的房子原先所在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村民都拿不到足够的补偿。在新运河的岸边,他们被摧毁的土房子的断壁残垣还清晰可见。

蒂恩迪·坦加卡站在他原来家园的瓦砾残土堆上,身旁是一个巨大的蒜楝木残桩,为了给建设用的沉重设备让路,这棵树被砍掉了。

衣衫褴褛的坦加卡说:“他们给的补偿根本不够盖新房子的,我们被惊得目瞪口呆。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但他们却告诉我说我的小农场并不在马里比亚开挖运河的规划图上。他们把我带到法庭,说我的房子盖在了不允许盖房的地方,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失去了家园。”

“这项工程对政府有利,但对人民没有好处。甚至在运河发挥功用之前,我们就看到了它的不利之处。水闸一旦打开,所有的水都流了进去,这样别人能分到的水就少了很多。”

“我们和马里比亚公司碰了很多次头,但他们给出的补偿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少了。对于这种出卖,我们实在无言以对。我并不担心自己,我已经51岁了,最多再活个十年八年。可我的孩子们还很小,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他们怎样谋生。”

坦加卡故居的废墟上耸立着两根崭新的电话杆,从运河对岸都能看得到。马里比亚公司还有计划修建一座临时的机场,这激起了人们的深刻怀疑,认为这里生产的稻米并非为了马里,而是为了出口到利比亚,以满足其大量外籍劳工对廉价食品的需求。和许多中东国家一样,盛产石油的利比亚大量进口粮食,必须保证有低廉而充足的供应。

更有甚者,离科隆戈村不远的布兰特村,早在几个月前村民与马利比亚公司之间就发生了“大卫与哥利亚”(《圣经》中少年时期的大卫王打败了巨人哥利亚,通常指以弱胜强。——译者注)式的冲突。一位建设工人在值夜班的时候,发现推土机前面出现了人体遗骸。原来建设方在没有经过充分勘查的情况下,就贸然挖开了两座毗邻的公墓,一座是穆斯林的,另一座则是基督教徒的。骚乱接踵而来,附近的村民们拿起农具当武器,对推土机进行封锁。工作因此中断了好几个星期。

迪亚拉·塞耶内把我们带到运河边,说:“从马里的文化和传统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奇耻大辱,是对我们价值观的巨大羞辱。这里是我们父辈的安息之处。”

我们冒着酷暑走在堤岸的光地上,聆听着他的愤怒。我们甚至差点被一个残缺的人头骨绊倒。

“他们本来可以避开墓地,但他们想要尽快完成工程,想要河道路线笔直。当遗体被从坟墓里拉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号啕大哭。这个场景实在怵目惊心。”

塞耶内说,最糟糕的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已经无法辨别,就算要在新址重新安葬也无法弄清谁是穆斯林谁是基督徒了。

就在我们往前走的时候,一辆大型卡车开了过来。马里比亚公司的一位管理人员走到跟前,问我们在干什么,并说这块土地是私人产业。我们的向导含糊地说是在搞研究,这位管理人员面带疑色,坚持说我们必须向他的公司申请许可才行。气氛变得非常紧张,于是我们就离开了。

当地农民面临着失去土地和生机的危险,但最危险的或许还是失去水源。马利比亚公司曾经炫耀说这条新运河的供水量可以达到每天1100万立方米,每年40亿立方米。抗议者们指出这是该地区任何一条其它运河水量的2倍,他们担心在水位较低的时候,运河将剥夺相邻土地的用水,而且还有谣言说嘛利比亚公司已经谈下了优先用水权。

在马里,水就是一切:这个国家一半的土地都是沙漠,大部分人口都依靠尼日尔河提供水源,尼日尔河主宰着该国的中央地带并形成了非洲最大的岛屿湿地之一,这里是马里稻米生产、渔业和游牧经济的关键地区。从这里到尼日利亚的入海口,尼日尔河下游还有其它五个国家依赖着它的水源。因此,马里比亚公司的土地交易不仅让马里人感到焦虑,也让它的邻国们不安。

来源:https://www.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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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Peter Casier www.theroadtothehorizon.org